展耀没跟任何人说过，自从去特殊病理现象研究中心，在关押赵爵的监牢里产生了幻觉之后，那一只血手就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赵爵的案子让他长期处于紧绷状态。他本身就是心理学博士，自然知道该怎么调整，但就是……总梦见那些诡异的绘画、夸张的线条，还有扭曲的意象。
展耀心底不踏实，天才赵爵的死亡如鲠在喉。或许，回忆那朵大力菊与那只恶魔之眼，只是理解死去的赵爵一条难得又荆棘密布的途径。他一方面不想这样，但另一方面，又在噩梦来临时伸手去抓，不放过一丝恐怖的细节。
代价是，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阳光正好，展耀跟白羽瞳待在办公室，没出外勤。
难得可以歇息，白羽瞳却跟多动症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凌厉地出拳击打沙包。
展耀眯着眼，倒在软硬适中的椅背上，偶尔跟他拌拌嘴。
耳边是拳头跟沙包接触的噼啪声，一声一声，渐渐地，展耀昏昏沉沉。
“诶！展耀！”
白羽瞳本来正捶得起劲，想到什么就要跟他分享，余光一瞄却看到他闭着的眼。
这个平时爱给马韩王韶他们传授心理学知识，在下午茶时间弄得整个场地昏昏欲睡的人，现在居然也睡着了。
大大咧咧的白羽瞳跟急刹车一样停了下来，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他。

展耀最近睡不好，白羽瞳是知道的。
日积月累的刑侦经验可不是掺水的。
留意周围的一举一动已经是一种习惯，更何况，还是与他关系奇妙的展耀。
白羽瞳脸色不经意间变得柔和，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去拿披在他专属座椅上的白色外套。
展耀像一本会发声的教科书，学识渊博技术过硬，很懂得转移别人注意力。虽然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睡眠不足的状态，在工作时也没出纰漏，但淡淡的黑眼圈，抬手轻捏鼻梁的次数明显变多，喝过的咖啡一杯接着一杯，到了白羽瞳办公室探讨案情也是一反常态，居然在桌上趴过两次。

白羽瞳想到那次展耀险些在他面前晕过去，就莫名紧张起来。
可能是……研究赵爵留下的后遗症吧。
白羽瞳轻手轻脚拿着外套，准备给他披上，就被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再下一秒，展耀的眼睛就睁开了。
他对上白羽瞳的视线时还有点游移，像被惊醒的鹿。
白羽瞳看着来人。
“白警官，展博士，有情况了。”
齐磊的死，恶魔邮件，杀手训练营，齐乐被袭击，杨锋挟持人质还要引爆炸弹，看似琐碎的线索拼拼凑凑，似乎引导着他们往更深的迷雾里走去。
贾郑岩到底是不是幕后黑手？
白羽瞳跟展耀在办公室里你一句我一句，不肯让步。
“你别总提心理诱导那一套，你以为人人都是赵爵？”
“齐磊跟杨锋都有人格分裂症状。”展耀还是慢条斯理，“我看杨锋的眼神不对劲。背后之人肯定对心理学有一定研究。”
“不是。”白羽瞳翻了个白眼，“光凭眼神就说人家人格分裂，我就问你，哪个罪犯看起来状态正常？”
他俩针锋相对，一个讲证据，一个专攻心理，越辩越激烈。
期间，因为马韩进来汇报俱乐部的所见所闻，围绕要不要让马韩假扮人格分裂患者去当卧底这个问题，两个人的分歧越来越大，最后只用沉默来结束对话。
白羽瞳盯着展耀，扯开一个笑，这动作看起来充满挑衅，像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展耀站起来，修长的手指按在桌面，微微拧起眉。大概也是累了，连语气也变得有气无力。
“算了。反正你一直不把心理学当回事。”
捏了捏鼻梁舒缓突突跳的眉心，展耀转身就要走，却被白羽瞳拉住了手腕。
“你又要干嘛？”
“让不让马韩去卧底，明天再讨论。”白羽瞳看了他一眼，换了一种语气，显得轻松了些，“今天就到这，我载你回去。”
“不用了，你的车我坐不惯。”
“你宁愿叫的士，也不愿意坐我的兰博基尼？”
“我怕我忍不住开始分析你那辆车的心理状态。毕竟我是个，走火入魔的心理学博士。”
白羽瞳拉下脸，“不坐拉倒。”

展耀回了家，洗了个澡，刚倒在沙发上闭眼休息，手机就响了。
“快！”
“快什么？”
“三，二，一。”

叮咚……
展耀拿着手机走到门边，看了下猫眼。他吸了口气，用了两秒的时候思考，才不情不愿开了门，看着门前的白羽瞳。
白羽瞳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拎着袋子。外套被他脱下来，折叠后夹在腋下。合身的白衬衫显出健壮的手臂线条，那是常年锻炼的成果。
他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塞到展耀手里，径自进了屋。

展耀一愣，“你来干嘛？”
“你黑眼圈比平时重，咖啡比平时喝得多，你今天在我办公室都睡着了。还想瞒我？”
展耀没说话，关了门，把手机丢到一边，回沙发坐着。
白羽瞳跟进自己家里一样，脱了鞋，穿了那双印着卡通老鼠的拖鞋，坐到了展耀边上。
“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居然也会失眠。”
“什么叫我这样的？”
“就心理学那一套一套的，你失眠的时候，不能拿个怀表，催眠自己吗？”
展耀没好气地一笑。
穿着睡衣的他看起来更柔和，没什么棱角。
沙发旁的台灯透着昏黄的光，这只是个美好安静的夜晚。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白警官你到底要干嘛？好不容易收工得早，我要去睡了。”
白羽瞳没说话，转了个身，在沙发上跟他面对面。
展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他们当年还小，蚊子那么丁点大的羞耻心并不能让他们对“你拍一我拍一”的幼稚游戏说不。
白羽瞳拧开纸盒的盖，把一整盒牛奶放到展耀手上。
“来，喝点牛奶。”
“我是心理学博士。我做噩梦，你让我喝牛奶。”
“不行吗？”白羽瞳薄薄的唇有着淡淡的笑意，他几乎又忘了展耀不怕他，鬼使神差就下了一声命令。
“喝。”
兰博基尼送牛奶，礼轻情意重。
展耀心也是肉做的。他其实洗澡时已经刷牙了，但想到白羽瞳还算有心，便端起那盒沉甸甸的牛奶递到嘴边。
他刚准备抿一点意思意思，白羽瞳的手就恶作剧地伸过来抓着纸盒一角往上抬。
展耀咕噜咕噜呛了一大口，咳嗽几声，嘴边还留着一点白色，眼睛微红。
“你！你谋杀下属！我明天就告诉包局。”
“你居然还记得你是我下属。”白羽瞳这下真的是意外了。他笑得痞痞的，接着说，“我命令你，喝完这个就给我乖乖睡觉去。”
展耀失笑。
“你要是不来，我早就躺床上去了。”
“你敢怪你体贴的上司？”

白羽瞳厚着脸皮冲了澡，闹了几句又爬上了床，蹭掉拖鞋，把展耀推到一边，成大字型倒在床上。
他的手指不经意蹭过展耀那一身滑滑的睡衣，摸起来格外舒服。不知道……睡衣底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触感。
展耀莫名其妙被占去大半的床，气急败坏要去踢了白羽瞳，结果还没踹到呢，就被抓住了小腿。
他感觉一点重量，然后白羽瞳整个人压了上来。

展耀气得都失了分寸。
“都几岁人了？你幼不幼稚？你知不知道这是骚扰？”
白羽瞳故意懒懒地回答，“这是条件反射。”
“什么条件反射？”
“我只是看你有黑眼圈，希望你能睡得好点，别在出外勤的时候扯我后腿再被人打晕。这么巧我又在宿舍附近，所以顺带买了牛奶给你。懂吗？”
展耀都不知道该反驳哪点，想了半天，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条件反射理论是巴甫洛夫的高级神经活动学说的核心内容。在一定条件下，外界刺激与有机体反应之间建立……”
“你再多说一个字。”白羽瞳闭上眼，毫不忌讳地搂着展耀的腰，把他抱到怀里，“我就给你做人工呼吸。”

展耀的记忆瞬间回到了那个下午。
上次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
周围树叶沙沙响，风轻轻吹，整个草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浑身僵硬。
时间静静流逝。

平时对一切都极不耐烦的白羽瞳，现在正陪着他。
“失眠心烦多噩梦的时候，找个勇猛无比的人睡在一旁，可以起到镇定安神的作用。”
“谁说的？”
“我妈。”
展耀叹了口气，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成防御姿态，稍微往后退了点，跟白羽瞳隔开一点距离，勉为其难妥协了。
他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人掉进一团棉花里。
这一晚，展耀没有做噩梦。

展耀头一点，点在白羽瞳胸膛，闹钟就响了。
白羽瞳的脸离他就几公分的距离。
他每眨一次眼睛，就更近一点。
僵硬的展耀动都不敢动。
脸红得像雪人装上的红鼻子。
他用尽全力推开白羽瞳，几乎是飞一般从床上滚了下去，钻进了浴室，拧开了冷水。

无辜的白羽瞳坐起来，一脸没睡醒。
他挠了挠头，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位子，又望向紧闭的浴室门。
听着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诡异，欲盖弥彰。

白羽瞳又看了看床单。
干干净净。皱皱巴巴。

“一大清早发神经。”
白羽瞳掀开被子下了床，跑到浴室门前敲了半天，展耀才敢开门。
白羽瞳打了个哈欠，撩了撩睡衣，要进浴室前随口问了一句。
“昨晚睡得好吗？”
“嗯。”
“没做梦了吧。”
“做了。”展耀看了他一眼。



“但不是噩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