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多喜欢你,我不想让人知道。

日暮之时(2)

这是张文生跟一个明星的故事。


你是梦,我是睡眠。

2.
张文生这天起得特别早,第一节课前就去了教导处,给主任递了一封热腾腾的检讨书。
“你又干嘛了?”
“我那本……”张文生笑了笑,心虚一秒,“《罪与罚》。”
“一件归一件,还算你有点规矩。”主任瞥了他一眼,特地把眼镜擦得明亮再戴上,接过来仔细瞧,还念了几句,“很抱歉很惭愧争取下次不会再犯……马马虎虎,还算诚恳。”
主任叹了口气,又说道,“张文生,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复读吗?”
张文生低着头,“我想考中文系,又不服从调配……”
主任两条粗粗的眉毛瞬间鲜活起来,他挺激动,提高声调立马打断,“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靠得很近,张文生都能闻见食堂早上韭菜盒子的味道。
张文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底那点小小的尊严像气球一样被戳破,沮丧地承认事实。“没考上。”
主任把《罪与罚》拿起来,好像捏在手上的是一根戒尺,在空气里点了几下,“语文学到极致也就一科,撑死是几分?它能帮你解数学题吗?能帮你做英文听力吗?能帮你配化学方程式吗?”
张文生挤出一个官方的笑,用了点力气才把书抽回来,默不作声翻了几页确定完好才合上。
“读书很简单。”主任语重心长的念叨还在持续,“但也很困难,要有重点有规划,功夫要下对。”
张文生抿了抿嘴,捏了捏书的边缘。
“张文生,时光不等人,努力要有方向。”
“知道了。”

怀着一颗愧疚的心,张文生做了几天数学物理化学题。
没日没夜学得身体都有点不良反应,头昏脑涨神志不清,看到习题就反胃,他真的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才在周六下午放学后,奖励自己一点休息时间,跑出了校门。
紫荆复读学校只有周日休息,大多住得近的学生,周六下午课程一结束就背着一大堆课本回家补身子去了。
张文生离开教室前望了一眼,稀稀拉拉只剩下几只小蚂蚁还在奋笔疾书,他有点触动,在手机上设了闹钟,虽然周六晚上不要求晚自习,但这个节骨眼了,还是七点前回校吧。
难得卸下重担,张文生脚步都轻盈不少,像踩在钢琴的琴键上,轻轻松松晃到了居民楼附近。
夕阳西下,三角梅几天不见还是长势喜人,爬得更肆无忌惮。
他看着眼前纠结的藤,伸手摸了摸,凑过去闻了闻,几乎没什么气味。
当植物大概很幸福吧。
张文生入迷得发了一会呆,决定去附近书店看看有关植物的书,他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描述三角梅带给他的感觉,意犹未尽,迎面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砰!
他毫无预警,那人也没注意。
张文生的额头,鼻子,嘴巴,整张脸都撞了进去,疼是第一反应,同时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撞进了空气里。
张文生皱着眉头,蹲在地上,脸埋进双掌。
“没事吧?”
声音有点熟,但张文生无暇顾及,缓了几秒才抬头看。
那人逆着光,挡住了夕阳。
发丝,肩膀与手臂的线条,牛仔裤边都闪着金色。
那种色调让张文生想起上课提神泡的茶包,刚丢进热水的时候,丝丝缕缕晕开随后转浓,轻轻用勺子搅匀,会在透明玻璃杯里呈现稳定的颜色,让人心神安宁。
那人的口罩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四目相对,一切都很安静。
张文生还是上次那套旧校服,他一只手掌轻轻捂着脸,拇指跟食指轻捻鼻头,因为太疼眼里酿着水汽,还有眼镜框闪闪发亮。
应觉紧紧盯着张文生,似乎在思考这一切是否过于巧合。
张文生认出了他那双不好亲近的眼睛,咽了咽口水,没来由一阵心虚。
又来了,心里发虚,手脚酥软的感觉。
应觉自然也认出了他,瞥了一眼外墙上肆意生长的三角梅,这次借口是什么?还是看花看的?
见他只是额头红了一块并没什么大碍,应觉俯下身跟他眼睛对着眼睛,“你不看路的吗?”
张文生还是捂着脸,不大的眼睛透过镜片,还能看到里边波光盈盈,他无所适从,不知作何反应。
“手拿开。”
张文生迟疑地把手掌移开,露出红红的鼻头,让人想起堆雪人时用胡萝卜安的鼻子。
应觉粗略瞧了几眼,没撞得鼻青脸肿的。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张文生看他眉头拧起透着距离,生怕又被误会成狗仔或狂热的追星族,“我不是故意的。”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上次也不是。”
应觉隔着口罩发出一个气音,像是在笑,又似怀疑。
微风轻拂,树叶哗啦啦抖动,墙上爬着的藤蔓在夕阳里摇摇晃晃,张文生看着应觉忽然伸出的手,沉默了一会,轻轻把右手搭在了上边。
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量拉着他,张文生像一株幼苗,被人连根拔起。
“谢谢。”
应觉没回答,收回手,转身便走。
张文生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一句,很快就被淹没在树叶的沙沙响里。
“没礼貌。”


买好练习册回到学校,过了一会手机闹铃才响起,张文生按掉闹钟,咬咬牙做起了数学题。
如果一件事情你很喜欢,千方百计献出一分一秒,甘之如饴。
如果一件事情你不喜欢,想方设法逃避一丝一毫,不胜其苦。
可惜人生在世,迫在眉睫的不乐意太多,逢时恰好的喜欢太少。
张文生用力擦着橡皮擦,习题册单薄的纸张被他粗鲁的迁怒擦破,撕裂的声音传进耳里。
嘶。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张文生环顾四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题目要做,并没有人分神理他。
毫无波动的学习生活是那么无趣,一日复一日。
张文生挨了三天,还是忍不住重回语文的怀抱里寻求安慰,他晚自习的时候写着作文,被值班老师又训了一顿。
“你偏科,分点时间做数理化,不要总钻语文。”
在这个生命的转折点前面,每个人跟怀胎十月一样,拼命呵护,期待能生个好分数。
张文生很烦闷,咬着笔杆躺在学校草地上,写了几页小说,写完一看满篇尽是发泄,又愧疚地撕掉。
写作应该是快乐的,不应该成为他泄愤的渠道。
他撕得太用力,忽然就从笔记本里抖出来一张照片。
之前两次与应觉相遇,记住的只有他冷酷的棱角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他在照片上却笑得跟花一样。
张文生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他的手机用了两年多,速度越来越慢,点了一下居然卡住了,他等了半天才看到那张三角梅里应觉模糊的脸。
他对比了一下。
“一呼百应,为所欲为,这么多人喜欢,还不用高考,做明星真好。”
哦,不。
他没有客观看待这个世界上的事物。
“不用高考,真好。”
还是不对。
“高考过了,真好。”
还是不对。


张文生今天挺开心,语文老师在课上讲得激动,竟不小心发散开,提了几句不在考点里的现代诗,张文生特别喜欢,记下了只言片语。
他本想用手机搜搜,但搜到一半又卡住。
其实手机该买新的了,但家人怕他有了新手机就会立马沉迷小游戏走上歧路,就一直拖着没给换,反正能打电话联系就行。
张文生抑制不住,下课后箭一般飞去学校电脑室,结果门上贴了新通知,说为了不影响学习,以后电脑室只有周日开放。
张文生一颗夏天的心像在冬天里看雪,冰冰凉凉,他连晚餐都没吃,揣了身份证跟一点钱,就去了网吧。

走在校门口那条小巷时,他撞见了那天夜里在教导处被训的女生。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眉飞色舞笑得开怀,看到张文生时倍感亲切。
同是天涯沦落人,革命情谊还是在的,她们嚷着有缘,拉着他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分享了一波应觉的新闻。
“过阵子电影首映,我们请你看。”
她们跟平时埋头读书时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沐浴在光里,开心得好像每个毛孔都在说“活着真好,青春真好,有喜欢的东西真好”。
张文生未曾有过急需拉着别人分享的喜悦,但即使对应觉不怎么感兴趣,还是觉得女孩们这种状态很新奇,他没有拔腿就跑,反而呆呆地停了一会。
他的表情很认真,也没有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把她们都逗笑了。
临走前一个女孩塞给他一片口香糖,“可爱的口香糖,配可爱的你。”
张文生平时我行我素,周围同学室友皆是泛泛之交,还没有三四个女生一起围着他说话的时候,新鲜之余,还带着感动,他又想写东西了。
“谢谢。”

张文生活了这么多年,只去过网吧一两回,对开机流程称不上熟悉。
最近风声紧,他站在门口时还四处张望,随即做贼一般溜进去,要了一个“特别边上,不要被人看到”的位置。
前台的小哥看着他青涩的脸庞,一脸我都懂的神情,交代了几句,“看片不准公放,别影响他人。”
张文生尴尬一笑,抓紧手里的笔记本跟着指示牌走了进去。
那是在最最最里边的位子,看着屏幕的时候背对着门口,脸不会被看到。
张文生开了电脑,屏幕开始计时。
他翻开笔记本,看着课堂记下来的潦草笔迹,默默读了出声,“一颗灵魂,在微风中弥漫。”
他打字不算快,慢慢敲进输入框,按下查询,完整的句子如画卷般在他眼前铺开,展成一个个美好的画面。
张文生心里的迷宫错综复杂,读完一整首诗,近期的疲乏都随之而去,他戴上耳机点开声音,一遍遍听着,整个人要融化了。
他轻飘飘的,似踩在云上,无忧无虑。


网吧前台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带着人往里走。
“最里边的位置有人,但他只给了一个小时的钱,已经过了两分钟。不续的话,角落位置就给你。”
应觉跟在后边,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安静地看着网吧前台在叫角落趴着的人,轻轻推一两下不敢太大力,那人岿然不动。
网吧前台又用了点力,使劲摇了一下,居然都没醒。
“喂,你够钟了,不给钱就要出去了。”
趴着睡觉那人的校服越看越熟悉,应觉心里有种怪怪的预感,走过去瞄了一眼……
“别推了。”
“哪怕你不要这个位置,他时间也到了,没续钟也……”
应觉抽出钱包,递过去一张红色钞票,眼都不眨,“让他睡。”
“哦,好。”
网吧前台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他身份证名字很普通,出示的是包年的VIP卡,都四月份了才用了三四次,太浪费了,来了都只要最角落的位置,戴口罩遮遮掩掩,现在还莫名其妙替陌生人给钱,真是猜不透。不过老板交代过了,不要一直盯着这个人看,估计是出来混的大佬吧。
“那你要哪个位置?”
应觉拉开在张文生左边的椅子,伸出食指按了两下键盘,手感凑合,“就这个吧。”
“行。”

应觉坐下调整设备,戴耳机登上游戏的时候,队友已经等了他一会。
“敢不敢买个高配置笔电?一年挣这么多钱干嘛去了?”
“酒店网不好。”
“你又在他家网吧?”
应觉的声音压得很低,“嗯。”
张文生呢喃了一句,换了个姿势,在应觉面前显出稚气的脸。
他把键盘罩在身下,手臂形成一个闭环,右脸枕着右手,眼镜靠着手指,双眼紧闭。
键盘上还有一本笔记本,棕色外壳。
应觉看着张文生像护鸡仔一样护着那本笔记本,禁不住凑了过去,头发都快碰到张文生的左手。
“你那边都是学生,千万别被认出来。青春的悸动比什么都可怕,上次岳昊衣服差点被扒了。”
应觉又退回位置坐好,声音还是很低,“那是他外套没拉好。”
“你惜字如金干嘛?待会不给你血包了。”
“边上有人睡觉。”
“你就不能换个位置吗?小心被认出来。”
“他不认识我。”
应觉话刚说完,张文生估计是枕着手酸,呢喃了几句,又换了一边,手一拨,就把笔记本拨了下来。
除了笔记本,一张薄薄的照片也滑了出来。
“准备跳伞。”
应觉耳边是游戏里飞机轰鸣的声音,他其实听不清队友在说什么。
他弯腰把脚边的东西捡起。
他看着自己的照片,又看了看有一滩口水渍的笔记本,竟然分不清是哪个让他更意外。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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