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洛阳城的街市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诶，狄大侦探，这么得闲出来外面溜达啊……要不要试试我们黄焖鸭鸭最新研发的蜜汁鸭饭，老主顾了，给你打个八折……”
狄仁杰笑着摇摇头，他连头都没有回，“不用了，下次再光顾你们。”
此时狄仁杰满心满眼都在前方。
他兴致满满看着白元芳蹲在集市的一个小摊前面，开心地挑选着一只兔子。
白玉般的兔子个头儿相仿，如凝脂，又似白雪。短短的绒毛均匀柔软细腻，圆乎乎地颤动。
白元芳伸手进去，挑了一只，轻轻地抱了出来，回过头来，对着狄仁杰挑眉，眼里尽是天真的笑意，不含半点杂质。
这样的白元芳，狄仁杰很是想念。
他思绪如浪潮般涌来，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忆起白元芳被囚禁那段日子。
那个曾经在牢笼中做困兽之斗的白元芳。
朝堂的权势之争，让他们成为棋盘中的一颗子，身不由己。骑虎难下以命相搏，力挽狂澜，才有了此时的安逸度日。
那段时日里，白元芳承受了太多，连父母双亡都没亲眼得见，竟不知是好事还是遗憾。明明需要倾诉，却从不主动提及，一声不吭。
风里来雨里去，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到狄仁杰总算清闲下来能自在兼顾的时候，已经迟了。
白元芳心里有伤。
其实这早该料到的。
他闲下来的时候经常发呆，盯着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好一阵子，回过神来时，眼里总是空空落落，狄仁杰仿佛窥到了他真实的内心。
他的难受，只能在青天白日里，坐在连天的树荫阴影下，借着清风吹送到不知何处。
狄仁杰心一阵绞痛。
“狄仁杰，这只可爱吗？”白元芳还是笑开，抱着兔子，轻轻从头梳到圆圆的尾部，极其轻柔，生怕弄痛了它。
“可爱。”狄仁杰看他这么开心，语气都不自觉温柔起来。
“二位决定了要这只吗？”
“嗯，就这只了。”
“好叻！二位若有其他需要置办，大可以去，等会顺路再来拿就好。”
白元芳想着待会还要去衙门归还日前借阅的卷宗，就把兔子递到商贩手里，再从钱袋里拿出银子付了。“行，待会我们来拿。”
狄仁杰临走还嘱咐了几句，“就要这只，不能搞混了。”
“二位放心～”
二人从衙门转了一圈，继而兜回了小摊。
热情的小贩一看到他俩就大力招呼，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盘冒着热气的食材。“来啦，快，还热乎着呢……”
白元芳一愣。
狄仁杰脸一黑。
“这么可爱的小兔子，你还是人吗！”
一贯在言语上占尽先机的狄仁杰此刻完全爆发了，一张口便是道德修养礼义廉耻德智体美劳祖宗十八代动物保护协会的强烈谴责。说到最后只觉着怒发冲冠，还想跟小贩动手。
本该难过的白元芳将心头的不忍愧疚都压下，只是阴沉的脸色出卖了他，硬拉着暴跳如雷的狄仁杰离开，一路上，没说一个字。
当天晚上，狄仁杰自然地摸进了白元芳屋里，轻车熟路蹭上了床，抱着他一个晚上没撒手。
就在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狄仁杰听到白元芳的声音。
他说，“狄仁杰，你不觉得，世事无常，转瞬即逝么？”
狄仁杰没吱声，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摸着他的背，一下一下顺着，轻轻抚慰。
窗外明月皎洁，白元芳的眼微红，晶晶亮。
过了一段时间，兔子这件事情就被抛在脑后了，白元芳跟往常一样，佩剑不离身，站在狄仁杰身旁打击犯罪。只是，侦探经验老道的狄仁杰发现，白元芳再也不从那个摊子前面过了，每次去衙门，都要绕一圈走远路。
他看破了，却也不说破。
只觉着，白元芳，就像只兔子一样可爱。
后来有一次，狄白二人被请去邻近一个城镇破案，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去的时候比较急，两人就这么策马奔腾，踏得尘土飞扬，颠得狄仁杰全身快散架了。
潇潇洒洒结束了事情，回来时，狄仁杰难得想放慢脚步，居然提议白元芳徒步回程。
徒步……
白元芳双手环胸，看着狄仁杰，嫌弃地表态。“万一你走不动了，我是不会背你的。”
二人简单收拾了行装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风景怡人，远处的山、云、天连成一线。
漫天的白云随风铺开，有的厚如棉絮，有些又薄如纱，牵牵扯扯，藏在山里，现于林前，弯弯绕绕，又层层叠叠，分不清是山近一些，还是云近一些。
狄仁杰被河山秀丽迷住了，背着手直直站立，在这磅礴的景色中倒显出一丝傲骨风姿。
白元芳看着眼前，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只觉得辽阔，空旷，好像什么都能容下，却也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间一阵剧烈的情感从心底涌出，好像炎热天里压不住的那一声声闷雷。白元芳觉得有千万言语翻腾了上来，话到了嘴边，这次却没有再咽下。“我从小不爱念书，只喜欢习武……”
狄仁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往下说。
“我，我父亲母亲严格教导我，说……”白元芳想起旧时记忆，笑了，“会文不会武，注定要吃苦，会武不会文，一生妄为人。”
狄仁杰失笑，“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没办法，我拗不过他们，只能死记硬背。还记得少年时念了不少山川湖海的诗词，现在看到这番景象，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白元芳说完就没有再说了，只是低低地笑，笑着笑着，化作无声。
“白元芳……”狄仁杰伸手圈他入怀，却不知道他此刻是怎么样的心境。
“你被囚禁时的孤独与恐惧，失去双亲的悲切，对掌权者的恨，对我们以后的惴惴不安。我都懂。
但我是狄仁杰。
是你的至交好友。
更是你相守的伴侣。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看白元芳没什么反应，狄仁杰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心里想的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情话也好，胡话也罢，终归是要让心上人知道的。
“我想跟你并肩作战。
也想陪你踏遍山川赏过湖海。
我想跟你生死与共。
也想陪你在静悄悄的夜里看星河。
我想跟你推心置腹。
也想陪你在夏蝉声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知道未来之路多崎岖，但时光易逝，岁月流转。白元芳，你别怕。信我一次。弹指间，我们就都老了。到那时，我还会在你身旁……
想想在天寒地冻的火炉旁细讲旧事，岂不快哉？”
狄仁杰把自己都感动了。
白元芳却一直静静听着，一点动作都没有。
狄仁杰以为他会哭，但听半天也没声响。
忽然间白元芳发力挣开了狄仁杰就往不远处的草地里，浮光掠影般飘去。
狄仁杰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气急，“我精心准备了好几个晚上，刚说完你就跑，还带轻功跑，好你个白元芳！！！”
白元芳在草地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便朝着狄仁杰小跑过来，衣袂飘飘，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白元芳在他面前站停，小心翼翼拨开手，露出掌心中的小动物。
那是一只很小的白兔。
圆滚滚，瑟瑟发抖。
“可爱吗？”
狄仁杰真想一个上前，对着他狠狠施展那三寸不烂之舌。
然后他的确这么做了。
他小心地避开那只兔子，千山万水地，从侧面去亲吻白元芳的嘴角。
白元芳手一松，兔子软绵绵落在地上，它受惊了，四下逃窜。
白元芳想追，“跑了跑了跑了跑了……”
“别动，”狄仁杰把他的脸抬起来，定定望进他的眼里，揶揄地打趣，“白少侠轻功这么了得，让它一会儿。”
白元芳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全然吞没了。
满意地亲了一会，狄仁杰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白元芳此刻跟小白兔一模一样。
他被温柔包围了，密不透风，不能自敌。
他迟疑地点点头，眼微红，晶晶亮。
“那就好，我可拉不下脸来说第二遍。”
再后来，狄白二人拖拖拉拉地回到了家里，已是次日，家里多了只兔子。
取名叫“乌龟”。
寓意，长命百岁，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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